侍書夫家兄妹四，老大、老三有結婚，老二和老四未婚。侍書是長嫂，公公病著時候，老二發話了，不能請看護，請看護是不孝的行為，住院要兄弟輪流照顧，親侍湯藥。也真是幸運，公公生前雖然身體不太好，天天吃著藥，偶爾住院，都在一星期以內，隨著年事已高，住院次數增加，也是一星期以內。更幸運的是，公公都能生活自理，生病住院不到把屎、把尿的程度，男女有別，公公就兄弟三輪流，每人兩、三天，負擔倒是輕鬆。
婆婆年八十，一生強健，很少病痛，可也不敵歲月，耄耋老至，身老病痛在所難免。以前再強健，一年到頭連個感冒都難得，即使生活能自理，身體不免正常衰老，人說小病不斷，大病不患，可婆婆小病難得，臨老患上癌症大病，開刀住院在所難免。
二年級生的婆婆命很好，不需要照顧親生父母，她的年代照顧父母是兒子和兒媳婦的事。婆婆的公公婆婆很幸福，生前没受什麼折磨，壽終正寢，也不需要婆婆照顧，没在醫院陪護過。唯一天陪護自己的老公，那一天婆婆說她有多痛苦，又有多痛苦，跟作牢似的。
婆婆住院，長幼有序，輪也是長子、長媳先，侍書是長媳，認份的一馬當先，她老公也是這個態度。婆婆平日對侍書很友善，侍書很感激，心理也没多大抵觸，願意回報婆婆。第一次住院，侍書陪護十八天，因疫情中間若換人陪護，要重新篩檢，挺麻煩的。婆婆基本能生活自理，除了一天漲風，灌腸包尿布，算好照顧的，没再麻煩小叔、小嬸、小姑，這一次住院侍書就全包了。
侍書的婆婆很好命，子女都很孝順，媳婦也不差，她生病，全家人都很緊張她，可侍書的婆婆，有點人在福中不知福。侍書的婆婆平日活動範圍，不出鎮外，熱愛小鎮情調，像隻春耕稻田上快樂的白鷺鷥。這款自由人，住院等同作牢，天天吵著要出院，可八個小時要打一次抗生素，不住院很麻煩，一個療程本來要四個星期。婆婆天天吵，電話視訊，怒駡她的子女，說這麼不孝，把她關在醫院，有孝的話，就把她帶回去，不孝的話就把她關在醫院。婆婆不喜讀書，不識字，所有外出活動，都需要子女陪行，可能連自己出院，自己回家都不會。
自己的爸媽，可以頂嘴，可以怒駡，明天一覺醒來，都好了。當媳婦的可不行，明天、後天，可能好幾年，一輩子都好不了。婆婆不會怒駡媳婦，媳婦也不敢頂嘴，侍書勸她婆婆，說她的子女都要上班，出院很不方便，八個小時要載來打針，一天三次，不住院真的很不方便。婆婆回了一句話，侍書如雷轟電掣，真的被雷到，婆婆說:妳住得慣，我住不慣。侍書臉上三條線，很想跟婆婆說，她也很不習慣，她也是不得已，誰喜歡住醫院陪護照顧病人。看在婆婆生病，住院住的很痛苦，特別是最後那幾日，食慾不振，就像蔫了的大白菜，看起來很可憐，不敢跟婆婆頂嘴，只一直勸她，說她很好命，她的子女都很要緊她，他們都很孝順。最後出動婆婆娘家長輩勸說，婆婆才消停。
在婆婆的努力，跟醫生吵鬧極力争取下，原本要住四個星期，硬給壓縮到十八天，剩下幾天没打完的抗生素改吃的，醫生說吃的效果差了點。這十八天，只有老二有在家族的群組裡感謝侍書，侍書的老公給侍書三萬六，也就是以每天二千塊請侍書照顧自己的母親，把侍書當看護，侍書覺得被侮辱到。侍書的妹妹說，反正推不掉，一定要去照顧，錢，不拿白不拿。可侍書没拿，她不缺錢，如果可以請看護，侍書寧願自己出錢請看護，也要換那十八日的自由，侍書是真想盡一下孝道，又怕人家說她是不孝媳婦，如果能用錢請人代勞那就太好了。
侍書父母早逝，二十歲那年，母親四十幾歲，在台中榮總住院，生活能自理，能走能跳，跟在家裡没兩樣。當時父親要工作，兄弟姊妹工作的工作，求學的求學，假日才會有家人看望。那日，侍書要去南投與好友有約，回程順道到台中看望母親，光這順道二字，侍書就覺得自己很不孝。侍書非常感謝好友跟她從南投到台中看望住院母親，三十年前是連BB扣都没有的年代，自那以後侍書與好友，一個在北，一個在南，頭幾年，每年都會收到一張賀年卡，終就生活没有交集，幾年後兩人徹底從各自生活中失去蹤影。親情、友情、愛情，往往經不起時間淬練，經得起的，少之又少。
侍書母親那日要求侍書在醫院陪護，侍書急著找工作面試，而且没帶洗漱用品，借口跟人約好了，拒絶了。出院後，母親埋怨侍書，言下之意，是說侍書太不孝，只不過要她陪護一天都不肯。聽母親這樣說，折磨二十歲侍書年輕的良心，深深折磨五十歲侍書悔恨的良心，深深的悔恨，至死方休。侍書母親雖然一世身體不好，但是很少拖累家人，只最後那個月才需要子女陪護，而陪護是她的妹妹，侍書没在母親面前盡到什麼孝道。
至於父親，在需要陪護時，兄弟姊妹都已成年，父親小有資本，請得起外籍看護。侍書没結婚前，一個月至少回老家看望兩次，結婚後至少兩個月回老家看望一次，嚴格說對父母没盡到反哺孝養之恩。
父母生我劬勞，養我、育我，侍書活到五十歲，換人生中第一片尿布，是給八十歲婆婆換，第一次給婆婆把屎把尿，侍書石化了，那時雷轟電掣，無比愧疚。没比較没傷害，侍書覺得她真是不孝女，父母恩重如山，當他們生病的時候，她没有照顧他們。親生父母没有得到像婆婆一般的待遇，婆婆什麼都没做，没養她，育她。如果侍書不嫁給婆婆的兒子，那麼婆婆是陌生人般的存在，可她得到侍書無條件孝養，相敬如賓的照顧。道德綁架，五年級女生大都覺得照顧公婆也是媳婦的責任，越是盡責，越感到自己是不孝女。
鄰居嬸子見到侍書說，婆婆生這麼多孩子，想不到去照顧的人是侍書，有些誇讚之意。半年後，侍書婆婆又住院了，臨近住院前三日，老四去電侍書，請侍書陪護。
“這是你們兄妹四決定好的嗎? “ 侍書問。
“没有，他們都擺爛。”
“孝順父母是每個子女的責任，做父母的，都希望被每個子女孝順到。”言下之意，照顧婆婆主要責任是你們做子女的，別全推給媳婦，也別全推給一人，有四個子女，就要四個人輪流，怎麼也還輪不到侍書。
“要不，大嫂妳先照顧幾天，先讓媽媽適應，後面再請看護~~”
“你們先討論好，再叫你大哥跟我說~~”差遣起嫂子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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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，侍書的丈夫，叫侍書先去陪護，讓婆婆適應幾天，再請看護，跟老四說的差不多。侍書疑惑，為何上次她陪護時没說，婆婆適應幾天後，可以請看護。侍書堅持必須輪流，上次老大，侍書幫自家老爺盡孝了，再怎麼輪，也還輪不到她。侍書的老公很忙，侍書願意分擔丈夫那份責任，但不能以侍書時間比較彈性為由，要侍書承擔所有責任。歷史血淚斑斑，侍書深知，若是她承擔所有照顧責任，吃力不討好，有功無賞，打破要陪。習慣成自然，以後小叔、小嬸、小姑會認為照顧媽媽都是大嫂的事，照顧好了，没人感謝，照顧壞了，千夫所指。更有甚者，還會怪罪侍書，霸占了他們的媽媽，讓他們無法盡孝，孝順媽媽。
最後老二負擔起第二次婆婆住院陪護責任，第一天，老三在群組感謝老二，第二天，老三再次感謝老二辛苦照顧母親，老二說，他不辛苦，媽媽比較辛苦。第四天，老三再再次感謝老二的辛苦，並且屢屢勸告老二，不要圖省錢，還是請專業看護比較好。好像照顧婆婆都是媳婦的事，上次怎一個謝字都没有，自己兄弟照顧没幾天，就千恩萬謝。上次婆婆住院，只有老二對侍書表示感謝，侍書更加堅定必須輪流照顧，絶不獨自包覽。
侍書越是在夫家盡心盡力，越是孝順的媳婦，越是賢妻良母，越覺得自己是最不孝的女兒，冷雨敲窗被未溫，青燈照壁人初睡，窗外春雨綿綿，侍書躺在床上，下心雨，與春雨唱和著，久久難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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