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62年9月1日,是我人生中的大日子。
我要讀書上小學了。
在此之前我没上過幼稚園,因為坪頂没有幼稚園。
我覺得幼稚園這名字不好,明顯輕視兒童。
有些時候,小孩子童言童語是很有智慧的。
幼兒園比較洽當,現在大家也說幼兒園,改的好。
報到那天的記憶,被春天的濃霧鎖住,若有似無的記憶。
怎麼到學校去,一點印像也没。
只隱約記得,有人帶我去一年級教室報到。
誰帶我去我也不記得,好像是我姐姐。
只記得我站在教室最後面,帶我去的人。
告訴我,老師叫到你的名字,你要說:有一ㄡˋ 。
我呆呆站著,很害怕。
教室裡很多人,我的同學就有30多個。
我的啟蒙邱素蓮老師,一個名字,叫過一個名字。
終於叫到我的名字,帶我去的人,叫我趕快說:有。
我說:有。
帶我去的人,叫我叫大聲一點,太小聲了,聽不到。
我又大聲說:有ㄧ ㄡˋ (害怕)。
上學第一天記不起來,第二天倒是記得很清楚。
那天清晨,我還在床上,似醒非醒,將要醒來。
聽到媽媽叫姐姐,叫我起床。
說:今天阿小玲,也要去讀書。
姐姐進到房間叫我,小玲,小玲,卡緊起來,今天要去上學。
我立馬起來,問姐姐今天要去上學,明天還要不要去?
姐姐說:以後天天都要去學校讀書。
晴天霹靂!
我感到沮喪,天天都要去讀書。
6歲的我,也覺查到我將失去自由。
這是我這輩子,第一次體會到沮喪的滋味。
媽媽叫姐姐拿衣服給我穿,我自己穿什麼不記得。
卻記得姐姐,穿一件漂亮紅色小崁肩,領口結一個蝴蝶結。
時常有新衣服,是當老大的特權。
媽媽幫姐姐梳兩條小瓣,用紅毛線打兩隻蝴蝶結。
而我在上學前幾個月,老媽嫌我的長髮難整理。
趁我洗澡,把我的長髮剪了,我是西瓜皮,小丸子髮型。
當時超火大的,我大哭大鬧,還是改變不了事實。
老媽超偏心的,為什麼姐姐就可以留長髮。
老二真是姥姥不疼,媽媽不愛。
小學三年級以前,我的老爸只有一台鐵馬代步。
鐵馬雖然可以載人,但是只能載一個。
載了姐姐,就不能載我。
所以兩個都不載,走路上學去。
哎!身為老二,從來没得過做小的好處。
一生僅有一次,可以得到做小好處的機會。
因為公平正義也没了。
老爸没載我們姐妹倆,偶爾會載他班上的小業。
小業是高年級班,有小兒麻痺,我老爸對他特別關懷。
小業畢業後近40年,一直跟我老爸有往來。
直到老爸過逝,告別式還來上香。
實在足感心吔!
老爸就是載我,没載姐姐,其實才是真公平。
才6歲要走4~5公里,50分鐘左右的路,實在辛苦。
也許有人會說:兩個人才有伴,比較安全。
看待歷史,切莫以今非古,以古非今。
40年前我上學那條路,雖在鄉間。
每到上、下學,一路都是小朋友。
那年代小孩太多,没人要,上、下學没人接送。
全靠兩條腿走路。
想去那裡玩耍,也不用告訴父母。
一溜煙就不見了,父母也不會找,不會擔心。
吃飯或是天黑,都自動回家了。
不像現在,少子化,小孩無時無刻都要在自己眼皮下。
片刻不見,做父母的就要得心臟病,驚惶失措。
有天,老媽背著弟弟,坐在門口柴堆旁茵草茵。
遠遠看著老爸騎鐵馬回家,我和姐姐迎上去。
爸爸、爸爸叫著親熱,我想那時是我老爸人生中的春天。
老爸的鐵馬綁著一枝甘庶。
我們問老爸那是什麼?老爸說:這是竹子。
大人就是這樣討厭,時常欺騙小孩。
知道受騙後,都超火大的。
每天6點半左右,我要打理好自己。
洗臉、刷牙、穿衣、吃飯、(一年級還不用做家事)。
早上我都草草吃過飯,早上剛睡醒食慾還没來。
而且老媽都煮乾飯,米是公家配給的陳年米。
煮出來的飯,都硬硬的,更加没食慾。
可是真奇怪,我老爸竟喜歡吃那硬硬的米飯。
上課上到了11點左右可慘了,飢腸轆轆。
雖說我一生也算豐衣足食,但餓是我童年深刻的記憶。
背著我心愛的小紅書包,跟著姐姐,上學去。
小一的時候,上學那條路,是一條土路,還没舖瀝青路。
從我家開始經過外婆家、婆太家的茶園到上坪雜貨店。
是一條紅土路,越往鎮上走,紅土地越來越黃。
到大屈、坪頂國小,紅土變成了黃土,紅土路成了黃土路。
土路的兩旁都有行道樹,油佳利、竹子~~~~各種雜樹、。
一對美麗、乖巧、可愛的小姐妹,天天踏著晨曦。
朝陽在我們的身後閃耀著,跟著日影的步伐前行。
(我家東南向,要往西向的坪頂國小。)
一出家門,到外婆家和阿蓮姨家的這段路的行道樹。
靠外婆家這邊是相思樹,靠阿蓮家的是竹子,都枝繁葉茂。
自然的綠色隧道,這段路我有一個珍貴的記憶。
有天,和姐姐上學走到外婆家,遇見要去讀國中的7姨。
7姨看到我們,高興的叫我們的名字。
春花、秋月,來,我有糖果分你們吃。
我們說好。
姐姐悄悄的告訴我,不可吃7姨的東西,7姨都吃不飽。
7姨吃不飽,不是我外公家窮,養不起7姨。
是7姨剛好在發育的青春期,食量大。
她的便當盒小的可憐,常說吃不飽。
我跟7姨說:你不會裝多一點,擠一擠飯。
7姨說:不喜歡把飯擠成糕一樣,不好吃。
後來,我跟7姨對換了便當盒。
7姨把她的糖果分給我們姐妹倆,問我們好不好吃。
好吃。
問我們還要不要,我和姐姐都異口同聲說不要。
以前的小孩超懂事又體貼,會為人著想。
至今我還記得7姨的糖果,好甜好甜。
我們和7姨一路,經過婆太家的茶園子。
這裡的路朝北,晨光打在我的右臉上,金閃閃。
行道樹大都是油加利樹、相思樹、竹子。
經過余氏四家,其中小菊、小森一家是我的同學。
小菊的父親三兄弟住在一戶三合院,十幾口人。
除了大人,都是學齡的孩子,每每經過她家,都感覺熱鬧。
到這裡朝陽又走到我的身後,晨光在我的身後閃亮著。
再走幾步步路,雜貨店,我們都說店仔。
我們在店仔跟7姨分道揚鑣,7姨右拐要去南和國中。
店仔在家家戶戶還没有汔機車的年代,生意可是紅紅火火的。
店仔也是公車站,以前我們那裡人,坐公車,不說坐公車。
說坐日新車,很奇怪,後來才聽說。
我們那裡最早的客運叫日新客運,後來倒了。
換成苗栗客運,叫習慣一直改不了口,那輩人専有的名詞。
現在年輕人都說坐公車。
店仔常常很熱鬧,等車上鎮上買東西的。
或是來店裡拖人買東西的,常常擠爆公車。
嗨!阿江姐你要去街ㄚ,幫我買兩斤豬肉~夾心的好嗎?
好啊!
錢先給你。
不用拉!我也不知多少錢,回來再給。
令人懷念的是,以前的公車都有車掌小姐。
小學生懶的走的,也來等車,坐到大屈。
再走20分鐘左右,才到坪頂國小。
店仔是退伍老兵王伯伯開的,但實際經營是王媽媽。
王伯伯是我老爸的棋友,常來我家找我爸下棋。
一下一整天,叫吃飯也不要,真客氣。
有次王伯伯摔斷腿,拄著兩支枴杖,4腳慢步,不辭辛勞。
也要來找我爸下棋,堪稱棋迷。
哎!熟識的故鄉人,一天天少了,每回娘家,都有些傷感。
過了店仔,到中油兩個儲油槽(我們都說兩粒鐵桶)。
大約一公里的路,路旁没有人家。
這裡常看到姨丈公的哥哥(我們叫伯公)在田裡工作。
姨丈公就是我大姨婆的老公,去年姨丈公過世。
伯公92了,看護纏著他來給姨丈公上香。
臨走要姨婆帶他瞻仰姨丈公的遺容,出來,哭的唏哩花啦!
物傷其類,他日我掛了,不知有没有人會為我滴兩滴淚。
我問我阿那答,我死了,你會不會哭?
會。
真看不出。
實在很傷感,我跟我弟聊天,說人要是不死該有多好。
不行拉!那會天下大亂。
哎!大家都不死,真的會天下大亂。
我總覺得怕老、怕死都是好現象,表示對人生留戀。
我們上坪的這段紅土地,雖然貧瘠,辛勤的鄰人都没有讓它荒廢。
延路農作物欣欣向榮,大都是花生和玉米田。
春耕、夏耘、秋收、冬藏,一路享受成長的喜悅。
過了兩粒鐵桶,有一個小坡,下去挺快,回來可累了。
這裡是三鄰的地界了。
到這裡對我家有一個重大意義,我家鄰居紅白帖只跟到這裡。
以前老媽過世,姐姐出嫁了,老爸不管事,我次姐當家。
總怕漏了那家紅白帖没包到,失禮了。
拜託舅媽,鄰居有紅白事,要通知我。
後來弟弟結婚就没我事了。
路旁有一戶是我同學小海的家。
不知為何?小海的媽常站在路邊,拿著小海的便當。
逢人便問,你們認不認識我家小海,幫我把便當拿給他。
記得我也有幫忙拿過一次。
不知小海是不是記性不好,還是在家受氣,睹氣不帶便當。
去年開同學會,真該問問,可憐天下父母心。
過了小海家,有一家雜貨店,再幾步路是同學小芬的家。
小芬的阿嬤很好,下課回家若看到我們,會問我們要不要喝茶。
下雨還躲她家去,還要借雨傘給我們,還請我們吃粿。
過了小芬家,超小路,這裡的土地都黃了。
黃土路小路小,路中間還長出雜草,兩旁走出兩條小溝道。
經過繆氏家族,小麗和小雄是我的同學。
還有小龍同學,過了小龍家,左邊是坪頂社區。
從我家到坪頂社區這段,都是我們乙班同學。
其他下玶都是甲班同學。
再直行大約一公里,就是我們親愛的童年小園地~坪頂國小。
這一公里的產業道路,右邊是田園,竟出現大片稻田。
右邊是廣大的石油礦場,礦場的高牆高高築起。
有一小部份没有圍牆,鐵絲網網住。
往內看,礦場內,有很多大型儲氣糟。
綠草如茵,還種有果樹,我記得種最多的是芭樂。
高牆鐵絲網內不屬於我們,那是坪頂人的禁區。
同學小王的爸爸是礦場內的保警,以能常常進到礦場為榮。
我記得我也進去過一次,記得是3年級,還是4年級。
那時我老爸己買了摩托車,載我和姐姐去礦場。
我爸要到礦場剪頭髮,礦場裡面有理髮廳。
在我們這荒僻小地方,竟然有理髮廳,可想礦場的規模。
記得在礦場門口,跟警衞通報,理髮師是一位40開外的阿伯。
理髮廳只兩張椅子,還有電頭髮的頭罩。
靠近礦場邊的高牆有一條深深的水泥溝。
常有小學生要跳到高牆邊壁走,我是不敢,我有點懼高。
過了礦場,坪頂國小近在眼前,不到100公尺。
路邊有一個墓園,墓園前面連著道路,地勢低窪。
雨天會積水,即使雨停了,也會積水數日。
每每走到這裡,我常懶得脫下鞋襪,從邊邊躡手躡腳走過。
懶惰的下場,通常鞋襪溼透,沾了雙腳污水。
至今我還記得,那一整日溼鞋襪難受至極。
我聽邱老師說,路没法墊高,墊高水會流到墓地。
墓園的地主不肯。
我覺得很奇怪,道路是公家的,憑什麼不肯。
過了墓園,飛奔坪頂國小大門。
大門有國父銅像,要向國父遺像鞠躬。
這段路還有一次深刻的記憶,我入學的3個月後。
民國62年12月,有天星期六中午放學回家。
一群小朋友蜂擁而出,我在一路小學生中。
那天我老爸没來上課,他班上的學生在路上跟人閒聊。
說老爸為什麼没來上課?
他班上的學生說:他老婆生子,不信問他女兒。
回頭朝我說:他女兒在那裡。
我有點不好意思,趕緊跑走了。
在這段路,我還出了件冏事,我剛上學那時,還不會穿鞋。
分不清左右腳,有天我左右不分從家裡走到這。
才被發現穿錯腳,被一堆人笑,姐姐叫我趕快換對。
還有人說:那什麼人,比你小都不會穿錯邊。
真是有夠尷尬,有夠丟臉。
我的年代是台灣高生育時代。
蓋教室的速度,比不上學生增加的速度。
我們低年級生,只好採二部制教學。
就是一班上~上午班,一班上~下午班。
最痛苦的是上午班,12點放學回家,大毒日頭下。
先去找老爸,跟老爸拿老爸的一塊錢,
(老爸的一塊錢,請見我的部落格有深入的介紹)
在三鄰的店仔,花5毛錢買支冰棒,吃著嘴甜,但解不了渴。
7歲的小孩,走不到兩粒鐵桶就走不動了。
飢腸轆轆,餓的走不動,有樹蔭下就懶著不走。
這段爬坡路,堪稱世界第一長路。
好不容易,走到上坪店仔,又花5毛錢買支冰棒。
到此我也餓過頭了,最後這段路,反而走的比較快。
有天,走到下午2點50分才到家,還被老媽駡。
那時,覺得我是全世界第一可憐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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